面對木已成舟的敗訴結果，未來我國稀土行業該如何重新勾畫自己的路線圖?接下來，產業政策及行業管理措施、科研機構技術研發、企業生產經營與結構調轉等涉及稀土產業相關的各層面，又該怎樣應對?中國化工報記者進行了調研采訪。

　　國家層面：多方權衡利弊

　　“WTO稀土案敗訴，不論今后采取哪種選擇，我國都會付出相應的代價。即要么放棄原有的出口關稅和出口配額管理體制，要么以其他部門的市場準入或出口受損為代價，換得現有出口管理體制的維持。”中國WTO研究院研究員、對外經貿大學法學院教授陳衛東這樣告訴中國化工報記者。

　　據陳衛東介紹，稀土案的大背景起源于更早前的原料案。2009年，美國、歐盟、墨西哥就中國原材料出口限制措施向WTO上訴，原材料有9種，分別是鋁土、焦炭、螢石、鎂、錳、金屬硅、碳化硅、黃磷和鋅，并不包括稀土。2011年，WTO裁定中國原材料出口限制違規。2012年，我國在原材料案敗訴后嚴格執行了相關WTO裁決，取消了適用于涉案原材料的出口關稅和出口配額，此案也成為美歐再次向中國稀土發難的鋪墊。

　　陳衛東分析認為，兩年來我國政府及企業界代表據理力爭，已經做出了最大努力。中國目前面臨3種選擇：第一是在WTO裁決執行的合理期限內(一般為15個月)，我國取消或調整被裁定違反WTO規則的原有出口關稅和出口配額管理體制，這是對WTO裁決的切實執行，也是美國、歐盟和日本最希望看到的;第二是維持現有的出口關稅和出口配額，但與美國、歐盟、日本進行補償談判，在其他貿易部門給予上述3個勝訴國家更大的市場開放，以此來換取稀土等資源類產品的出口限制;第三是維持現有的出口關稅和出口配額不變，不進行補償談判或談判無果，而這又將面臨被上述3國采取WTO授權的貿易報復的壓力。

　　陳衛東表示，今后我國需要進行全面的利益權衡，有所取舍，在符合可持續發展目標和產業升級戰略目標的大前提下，重建和完善資源類產品的出口管理體制，必須確保國內企業對稀土等資源類產品的充分獲得。未來，我國可能需要以國內資源稅等管理措施為主、出口配額為輔的政策，這將有助于實現各方利益的平衡。

　　中國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教授孔慶江的觀點與陳衛東相近。他對中國化工報記者說，從法律角度看，應對之策只能是在WTO所指的合理期限內，修改現有稀土出口管理制度，并使之與其相符。具體到行業管理，要加強稀土開發權的市場化改革，使得開發權的獲取能夠反映并傳遞市場的供求關系。同時，要加強環境監管，倒逼企業投資稀土的開采、加工等環節的環境治理，提高環境保護成本。“一句話，就是要理順國內稀土產權、環境污染等問題，加快體制改革。”孔慶江如是說。

　　就如何應對稀土案敗訴，商務部條法司司長李成鋼表示，我國將認真評估WTO的裁決，以符合WTO規則的方式加強對資源類產品的管理，促進資源保護，維護公平競爭，實現可持續發展。“我們也將根據世貿組織爭端解決程序規則，妥善做好本案后續工作。從世貿裁決我們看到，WTO既遵從貿易自由，也尊重成員對自然資源的管理，所以根據WTO規則，我們可以嘗試合理措施，對自然資源進行必要管理，以支撐可持續發展。下一步，我們將仔細評估裁決報告，和涉案的其他成員一起處理后續事宜。”李成鋼說。

在本月舉行的一個稀土論壇上，國內外企業代表就走勢及國外項目建設進展進行溝通與交流。(呼躍軍 攝)

　　企業層面：加速整合升級

　　內蒙古科技大學業學院副院長李繼林在接受中國化工報記者采訪時說，WTO稀土案的敗訴會迫使國家稀土出口產業政策的調整，最大的可能是降低或取消關稅，以及取消配額。從企業層面看，當初實施配額制度主要是基于保護資源、生態環境的考慮，使資源利用率高、集約化程度高、排放達標的有關企業得以準入，同時也避免無序超量低價出口。這實際上是提高了出口門檻，可以保護資源和生態環境，特別是實現中重稀土資源的可持續利用。將來稀土出口配額與關稅調整后，怎樣防止企業低價或被低價出口，防止黑色產業鏈的產品“漂白”后入圍，保障公平有序出口，是政府主要擔憂的問題。

　　李繼林分析認為，近兩年來，國家加速整合稀土產業，組建大型企業集團，并大力推進稀土企業調轉升級，意圖十分明顯，很大因素就是應對WTO稀土案帶來的風險挑戰。大集團的建立，有利于行業協調、自律和全行業規范有序運作，有利于出口政策調整后的稀土良性價格形成機制運行，也有利于進出口管理和實施“走出去”戰略等。

　　工信部稀土辦公室主任賈銀松向中國化工報記者坦言，業界要真切體會到WTO稀土案敗訴以后，我們加快改革調整的緊迫感，要干實事、出實招。他介紹說，國家對稀土產業整合的步伐還要進一步加快。稀土集團未來還需整合的主要內容，包括稀土開采、冶煉分離、綜合利用3個環節。已經確定組建的六大稀土集團包括：以稀土為基礎的北方稀土集團、中鋁公司的中國稀有稀土集團、五礦稀土、廈門鎢業集團、廣晟稀土和礦業稀土集團。目前，按照市場化運作的原則，由中國五礦、包鋼集團、廣東稀土、廈門鎢業為主的稀土市場基本形成，截至今年7月，工信部已經對包鋼集團、中國鋁業、廈門鎢業等3家企業的稀土組建實施方案予以備案，并在相關政策上給予支持。

　　中國化工報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WTO稀土案的敗訴，也引發國內部分稀土企業的憂慮。包鋼稀土一位負責人向記者透露，正規稀土企業要上交資源稅等各項費用，而“黑戶”企業卻不交，使其成本大為降低。如果將來出口放開，這些企業更容易利用出口實施違規手段，因在市場競爭中低價貿易獲得優勝地位而擾亂市場，必須嚴厲打擊。

　　針對以上問題，賈銀松表示，當前稀土行業的確存在非法盜采走私、黑色力量企業嚴重擾亂市場秩序的情況。國家將繼續保持打擊違法違規行為的高壓態勢，加大“三打”力度，即打非治違、打擊走私、打擊官商勾結。六大稀土集團要聯合起來，不采購違法企業的稀土原料和加工產品。此外，要繼續鞏固擴大形成的六大集團，并在此基礎上，全面整合國內的稀土礦山冶煉分離企業。在組建過程中，堅持政府指導、政策引導原則，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作用，也綜合運用經濟、技術、法律等必要手段，掃除體制機制障礙，因勢利導促進兼并重組，盡快形成大集團主導的行業發展模式。

　　賈銀松還進一步強調，下一步，國家同時將持續推進稀土產業結構調整，重點支持綜合性稀土公共技術服務平臺，共性關鍵技術研發，高端應用技術產業化等項目，建成一批高端材料及器械產業化工程，使稀土產品的質量性能達到國際水平，提高產品附加值。

　　也有中小稀土企業對稀土案后自己的生存和發展充滿焦慮。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四川稀土企業負責人建議，出口政策變化后，國內中小企業也將同樣面臨國外稀土企業的沖擊，國家應該處理好大型稀土集團與中小稀土企業的關系。我國稀土行業是由大型企業集團、中小企業共存共榮而形成的企業集群，產業持續發展也要求大、中、小企業和諧共處，共存共贏。特別是有些稀土功能材料生產企業，實現了產品差異化的市場細分策略，與大型集團的產品有差別、能互補，可以滿足市場的各種不同需求，擁有各自的市場占有率。國家在扶持大集團發展的過程中，也應鼓勵中小企業發展，在市場機制條件下，國家也應該對這些企業給予一定的扶助。

　　科研層面：謀劃高端技術

　　“毫無疑問，取消關稅及配額等措施，會進一步加大我國對稀土行業的管理難度。為此，我們有關部門應制定更加符合行業現實、體現市場規律和WTO規則的產業政策。應對世貿裁決，對于科研機構來說，首要任務是必須積極跟進推動稀土高端應用領域的科技進步，使我國稀土在高端產品國際競爭中贏得一席之地。”中國工程院原副院長、中國稀土協會會長干勇表示。

　　干勇告訴中國化工報記者，稀土擁有磁、光、電、超導、催化等性能，是發展高新技術和國防軍工不可或缺的關鍵材料，有“工業維生素”的美譽。作為不可再生的戰略資源，稀土被美國、日本等國當作21世紀的戰略元素，加以戰略儲備和重點研究。我國稀土資源儲備量居世界第一，經過多年努力，已經建立了較為完整的采選冶工業體系，成為稀土生產和出口應用大國，但總體研發水平與發達國家相比還有一定差距。

　　干勇說，從整個產業形式發展看，國內高端稀土材料和功能產品技術發展相對滯后。比如，目前我國高品質特種稀土材料只占稀土總產量的10%，產品基本面向國內市場，出口國際市場份額不到20%。我國稀土行業的發展，在經歷了第一階段突破冶煉分離技術，第二階段突破稀土新材料生產技術之后，現在進入第三階段，即稀土材料終端高水平運用的產業化集成技術。出口產業政策調整之后，我國稀土行業要在合理控制產業規模、調整產業結構的基礎上，大力發展稀土材料終端產業應用，從而拉動稀土產業平衡協調發展。

　　“目前擺在我們面前很重要問題是，去配額化、去關稅化后稀土行業如何提升核心競爭力?我認為，核心競爭力在于高端技術。”中國稀土學會副秘書長、原包頭稀土研究院院長張安文對中國化工報記者說。他認為，中國是稀土大國，但還不能稱之為稀土強國，原因就在于我國稀土在高端技術方面還落后于西方強國。更應引起重視的是，我國很多重要的高技術產品特別是制造業所需零部件、元器件，包括不少傳感器，微特電機等，都要使用稀土、金屬或稀土材料，但我們尚不能生產，或仍處樣品及小規模生產階段，需大量從發達國家進口，并嚴重地受到反制。

　　張安文指出，WTO裁定終將成為過去，出口大門打開之后，科研機構與高等院校等要加快把稀土深加工，特別是用稀土原材料生產出高技術含量、高附加值產品作為重中之重。稀土原材料及加工產品，在風力發電、新能源汽車、軌道交通、新型電光源、汽車尾氣凈化等領域都有重要而不可替代的作用，經大力開發有可能在太陽能光伏發電、海洋工程、可控核聚變、激光裝置、生物工程、節能環保材料及設備中有值得期待的新應用。只有高端應用上去了，中國才能把資源優勢轉化為經濟優勢，實現從稀土大國向稀土強國的轉變。

　　同時，成為稀土強國應該包含我國對資源尤其是中重稀土的高效利用、輕稀土的平衡利用，實現稀土采選冶的清潔生產工藝，還包括稀土行業的健康可持續發展，以及我們在稀土市場從原材料到應用領域的影響力和話語權。出口政策調整后，我們還要盡快與世界各國一起建立多元化、可持續利用的全球稀土供應體系，共同開發稀土的高端應用。

近日，部分企業代表參觀包鋼稀土磁性材料公司，與企業員工交流生產設備運行情況。 (呼躍軍 攝)